《關於跑步,我說的其實是……》,村上春樹著,賴明珠譯,時報,2008初版。
- 在好像可以繼續寫更多的地方,乾脆停筆。這樣一來明天開始寫就會比較輕鬆。我記得海明威也有過類似的說法,要繼續下去--不要讓節奏中斷。對長期作業來說,這點很重要。節奏一旦設定好,以後事情就好辦了。但是在慣性輪以一定的速度開始確實轉動起來之前,得花許多心思去注意這部分才能持續下去。(13-5)
- 正在跑著時就算短暫地下一陣雨,那雨也只是恰好能讓身體涼快一點的程度。厚厚的雲從海上飄來壟罩在頭頂,下一陣細細的雨,像在說「有一點急事」那樣,之後便頭也不回地走掉了。然後像平常那樣毫不保留的太陽,又再燦爛地普照大地。很容易了解的天候。看不到難解性和雙重意義,既沒有比喻也沒有象徵。(13-10)
- 基本上,對創作者來說,動機是確實在自己心中安靜存在的東西,不應該向外部求取什麼型式或基準。(19-7)
- 那樣的難過和受傷,在人生中某種程度也是必要的。試想起來,正因和別人有差異,人才能確立起所謂的自己,並繼續保持自立狀態。……我是我,而不是別的什麼人,這對我是一種重要的資產。內心所受的傷痕,正是一個人在那樣的自立性中不得不向世界付出的當然代價。(29-11)
- 「你無法討好每個人。」(51-2)
- 天生有才華的小說家,什麼都不做(或不管做什麼)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寫小說。像泉水自然湧出來那樣,文章自然湧出來,作品很快就完成。沒有必要努力。偶爾有這種人。但很遺憾我並不是這種類型的人。不是我自豪,不管怎麼注意周遭,還是看不到泉水。必須手拿起鑿子一點一點地敲開岩盤,深入地底去挖掘,否則無法挖到創作的水源。為了寫小說,不得不用盡體力,不得不耗費時間和工夫。每次想寫作品時,都不得不一一重新挖掘新的深穴。不過漫長的歲月持續過著這種生活,努力打開堅硬的岩盤找洞穴,探詢新的水脈,技術上和體力上都變得相當有效率了。所以當感覺到一個水源開始枯竭時,就能很乾脆地立刻移到下一個地方。向來只靠自然水源的人,忽然想這樣做,可能也沒辦法立刻順利做到。(54-13)
- 人生基本上是不公平的。這不會錯。但我想即使在不公平的地方,也可能追求到「公平」。雖然或許要花一些時間和工夫。或許,花了時間和工夫依然徒勞無功,有這種情況。然而在這樣的「公平」中,是否有刻意去追求的價值,當然就要由個人的衡量去決定了。(55-9)
- 學校就是這樣的地方。我們在學校學到的最重要的事情,是「最重要的事情是在學校學不到的」這樣的真理。(57-8)
- 是的,某種歷程是不管怎麼樣都不會改變的,我這樣想。而且如果不得不和這歷程共存的話,我們能夠做的,只有靠執著的反覆來改變(或彎曲)自己,只能把這歷程納入自己人格的一部分。(82-2)
- 無論如何還是持續跑。日常的跑步對我來說,就像生命線一樣的東西,不能因為忙就省略,或停跑。如果因為忙就停,一定會變成終生都沒法跑了。因為繼續跑的理由很少,停跑的理由則有一卡車那麼多,我們能做的,只有把那「很少的理由」一一珍惜地繼續磨亮。一找到機會,就勤快而週到地繼續磨。(87-9)
- 經歷過那樣嚴酷磨練的他們所抱持的想法、所懷抱的希望、夢想和計劃,到底消失到哪裡去了呢?人的思想會隨著肉體的死,就那麼乾脆地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嗎?(90-5)
- 如果要問我,除了才能之外,對小說家來說什麼是重要的資質,我會毫不猶豫地說是專注力。把自己所擁有的有限才能,專注到必要的一點的能力,如果沒有這個,什麼重要事情都無法達成。反之這種力量若能有效運用,某種程度上可以彌補才能的不足或不均。(91-14)
- 專注力之後必要的是持續力。……如果集中注意力只是不動地深深閉氣的作業,那麼持續力就是一面閉氣,同時,又記住靜靜地呼吸下去的作業。如果無法取得這兩方面的平衡,要成為專業小說家長年持續寫小說是很難的。要能停止呼吸,繼續呼吸。(92-9)
- 坐在書桌前面,精神集中在雷射光的一點之上,從虛無的地平線上升起想像力,生出故事,一一選出正確的用語,所有的流勢全部保持在該有的位置上--這樣的作業,比一般所想像的需要更大的能量,且必須長期持續。(94-4)
- 對於那些擁有天賦才能的幸運作家,這種作業幾乎是無意識地,有些情況是可以無自覺地進行下去的。……另一方面,沒有那麼多天賦才能--或只勉強達到水準--的作家們,從年輕時就不得不自己斷練出一點力量。他們靠訓練培養出專注力、增進持續力。而且不得不把這樣的資質(到某種程度為止)當成才能的「代用品」來用。不過就在這樣「忍氣吞聲」之間,終於遇到隱藏在自己內在的真正才能。在用著鏟子,一面流汗一面努力挖掘腳下的洞穴時,碰巧挖到一直藏在深處的祕密水源,真的可以說很幸運吧。不過這種「幸運」之所以可能,說起來還是因為持續地挖掘深深的洞穴所需的肌力,已經靠訓練學到了。(94-11)
- 人的精神,可能是被肉體的特性所左右?或者說,精神特性對肉體的形成能發揮作用?或是精神和肉體彼此密切影響、互相作用呢?我只能說,人可能天生就有一種類似「整體性傾向」,不管自己喜不喜歡,都逃不了。某種程度上傾向可以被調整,但無法根本改變。人們把這稱為天性。(99-9)
- 總之所謂的藝術行為,從成立方式開始,就內含著不健全的、反社會性的要素,這點我承認。所以作家(藝術家)之中,有不少人從真實生活本身的層面開始變的頹廢,或穿上反社會的外衣。這點也可以理解。不如說,我決不否定這樣的姿態。
不過我想,如果希望以寫小說為職業的話,我們不得不建立自己足以對抗那樣危險的(有時甚至是致命的)體內毒素的免疫系統。這樣一來,我們才可能正確而有效地處理更強的毒素,也就是說,才能創造出更強而有力的故事。(113-7) - 要到死都18歲,只能在18歲就死去。(160-11)
- 因為不是有人拜託我「請你當一個跑者」,才在路上開始跑起來的。就像沒有人拜託我「請你當一個小說家」,而開始寫小說那樣。有一天,我突然因為喜歡而開始寫小說。然後有一天,突然因為喜歡而在路上開始跑起來。不管是什麼事,只要喜歡,就會以自己想做的方式一直做下去。就算被人阻止,被人惡意批評,也不會改變自己的做法。(173-4)